我坐在路旁的沙地上,呆滞地看着头顶的蓝色,大地的苍黄。沙土没有边界,坚硬的植物向上生长。一把白色的镰刀悬在宇宙中央。

我在哪里?我要去向何处?我是怎么走到这步田地的?

我的理智还是清楚的。四肢无力,多半是因为缺水、缺电解质、缺碳水或中暑。只要逐一击破,便能恢复体力。若是感染了寄生虫,稍微棘手一点,但也能慢慢恢复。

但此刻我只想停下来,什么问题也不解决。

我靠在背包上,瘫坐着。把脸扭向左边,地平线上有一个“我”慢慢靠近。她穿着和我相同颜色的上衣,背着相同颜色的打包。我揉了揉眼睛。莫非出现了幻觉?

那个“我”走进了,才发现是加州大妈“双步”,她的老伴“切分”跟在后面。大妈穿着同款上衣,帽子遮住了脖子。

“这段路真是糟透了。”大妈说。

我勉强拧出点笑容,拍了拍背包上的土,继续和老两口前进。我神志恍惚,只能盯着老两口的腿,走在后面,不让他们觉察出我的异样。

我们经过干枯的河床、塌陷的深谷,穿过层层黄沙,越爬越高。高处有更高大的灌木,更浓密的针叶林。

正午时分,我们来到林中一处荒废的小木屋。木屋的地板破了一半,天花板似有似无,但四面墙还算完好。我走进去,闻着木头腐烂的气息,竟然觉得空气中有一丝阴凉。

我走进木屋内,在一处横梁上坐下,跟老两口一起吃午饭。木屋内的光线很暗,跟外面的世界区分开来,一个在光中,一个在影中。我感到了一点点的慰藉。

分拍大叔总是问我一些关于中国的问题:

你们那里能看到娱乐节目吗?

听说某机构(广电总局)每年只进口15部外国片?有没有古巴那种地下倒片、盗版的渠道?

中国的学校都学啥?

能看得到HBO吗?有没有Netflix?

什么?你们看不到Wikipedia?(那怎么学到“真理”?)

也看不到Youtube?(“NoFacebookorTwittereither?!)

分拍大叔对中国还存在”互联网“,甚至“互联网产业”,表示诧异。他还是会说:“既然中国不是自由世界的一部分,就没啥好BB的。”

分拍大叔更不理解,我为何依然保留着中国国籍,不想成为美国公民。美国公民难道不是世界上最“高等”的身份吗?

我其实一直都知道,很多美国人对中国的理解还停留在上世纪80年代,加之自己的确很虚弱,口感舌燥,遍不多做辩解。老两口倒是对我偶尔的回应连连惊叹。

下午三点,我们终于到达了三天前、我和树人一起设置的藏水点。

树影之中,英国巨人和两个姑娘躺在背包上。

巨人脱掉了鞋袜,露出黑灰色的大脚,脚趾上缠绕着白色的绷带。巨人说,脚伤没有一点好转,反倒长出了水泡。“糟透了。”他垂头丧气。

我从奇迹盒子里,挖出了前几天放进去的“幸运饼”。这是一种美国中餐的小特产,饼的里面夹着幸运签。

英国巨人的纸条上写着:“哪怕是再强大的鲸鱼,也对沙漠无能为力。”(Eventhegreatestofwhalesishelplessinthemiddleofadesert.”)

众人被这应景的语句感染,哄堂大笑。巨人自己笑得最大声。

一个悲剧的沙漠徒步日,突然显得不那么凄惨了。

因为几日前,我趁着和树人埋藏宝藏,提前预习了这一段路线,我在心里有了个数——我想走那两个年轻学生的路线,先上拱门,后上玄武岩。

次日清晨,我和“爸爸”经过了岩壁下方的野餐区域。加州两口子头天晚上在这里扎营:垃圾桶、餐桌、顶棚、厕所,被誉为“徒步者的4大奢华设施”,即使没有水、不能洗澡,野营区域也已经算是给长距徒步者在生活条件上大大升了一个台阶。

拱门名叫LaVentana,就在高速公路旁边。加州两口子选择走公路,直接能走到拱门正下方;我和爸爸则决定走一条上升到峡谷平原上方的RimTrail(谷缘步道),可以俯瞰玄武岩的“不毛之地”。惟一的困难是到了山崖之上,没有下山的路;如果不想走回头路,只能从一条很陡的土坡“空降”下来。

我和爸爸没过多久,就沿着谷缘步道上到了峡谷顶部的大平原。步道消失了,爸爸在前面开路。

“爸爸,你猜我昨天从饼干里抽到了啥幸运签?”

“是啥?”

“‘你的好运即将来临!’”我得意洋洋。

话音刚落,我一不留神,被死树绊倒,“啪”地扑到在地。

地上,刚好有一从快要死掉的仙人掌……

爸爸闻声而来。见我右手和右腿,扎满了仙人掌刺。

我惊魂未定,谁知道上一秒的“好运即将来临”,竟然是此刻的“仙人掌浴”呢?

好在仙人掌大都已经干瘪,刺扎在了我右手的手皮上、右腿的打底裤上。虽然不疼,但数量不少。如果刺进了肉里,没有拔出来,会不会发炎?

爸爸让我找出电工胶布(ducttape)。自从13年的科罗拉多小径,我一直都带着这种胶布,但几乎从没用到过。按照爸爸的指示,我把胶布粘在手掌上,用力一拉,一大片刺居然附着着,被扯下来了!

打底裤上的刺,更难对付。有一两个顽固分子藏进了皮肉深处,膝盖附近的一小块皮肤感觉疼痛,而电工胶带却黏不上更多的小刺了,只能到达格兰特镇以后再处理。

比起扑到在仙人掌丛里,悬崖速降就是小巫见大巫。我和爸爸小心翼翼地揣测着脚下的沙土是否稳当,倒也用不着“屁降”下坡法。

到达谷底的拱门前,爸爸决定走公路进城;马克大爷依旧搭车进城;我和加州老两口走“岩浆”进城。

这次的脚程,不论是官方还是备选路线,都有一大段在公路或土路上,没有步道。

我不是一个纯粹有朝圣心的智者,也不是一个只爱走路、不顾周遭的运动员。我在乎自然风景、人文体验,希望在山野间听鸟兽虫鸣,在沙漠中感叹宇宙浩淼,或是在近郊的石板路上感受自然和人类交汇的旋律。石阶、土路、木板、绿道、正规步道、没有步道,我全都OK。

唯独公路,我无法接受。更别说是一条建在公路上的国家步道了。

除了吸尾气、走硬路、给司机造成困扰之外,太平洋山脊上还曾经有人因为公路徒步而丧生。公路上看不见荒野的景色,更多的是飞出车窗的啤酒瓶;它极大削减了自然体验,拥有的只是危险、嘈杂、焦虑。

一条国家步道,要把徒步者引到极其危险的公路上,简直太荒谬。可惜《国家步道法》纳入CDT时,并没有提供任何财力、物力、领导力的补助。跟大陆分水岭有关的公益组织已经倒闭了两个。这样有限的资源,让CDT的游说者们无法和私人土地主谈判,没法调动基金会或者信托公司,购买被拍卖的私有土地,更谈不上在沿路居民中扩大影响力。

新墨西哥这个家庭收入中位数排在全美国倒数第4位的大州,虽然能靠着国家实验室、导弹发射基地、高等学府,从联邦吸取资源;可经过她的国家步道,却是零零散散,支离破碎。

在派镇的时候,我把青旅里的基本地质书翻了一遍。徒步几年,不认识点石头底毛、花草树木、鸟兽虫鱼,有点说不过去。书里说,从派镇到格兰特(Grants)的这段路,是新墨西哥地质地貌最有趣的地带。这里远可眺望Taylor火山,它在两百万年前喷发过;再近一点,可见西部的火山链(ChainofCraters)。高速路的南侧是砂岩,北侧是全北美最大的外侵火山岩浆地带。

这一地带火成地貌丰富,玄武岩黑红相间,各种岩浆凝固的情状,在美国本土其他地区是看不到的。虽然是火成地貌,身处沙漠,却有个常年不化的冰洞……Zuni和A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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