旅途中,越美的地方越难写。美怎么写呢?只能顾左右言他,东拉一则故事,西扯一段历史,看起来更丰满了,其实是为了掩饰自己笔力不够,只好装逼来凑。

老沐制定的墨西哥与危地马拉行程,让我们撞进了昔日整个中美洲的首都安提瓜(想看看行程是怎么定的,可以回看上一篇)。这座古城给我的感觉有点像威尼斯。威尼斯活在永沉大海的阴影里,而安提瓜不知何时就会被火山和地震吞没。它们危险脆弱的美,触动过客的心绪。

我们的行程示意图。地图来自奥维互动地图。

有时候中文翻译别人国名特别势利,列强都叫“英吉利”,“法兰西”,“美利坚”,“德意志”,而“Guatemala”就叫“危地马拉”,听上去又危险又落后。

坐在危地马拉城开往安提瓜(Antigua)的出租车上,我俩可不敢把“危地”二字,仅仅当成翻译。出发前资料都查过,这个国家的犯罪率一度高居全球第6,年,每10万人中有30人死于谋杀,意味着每周有92人死于非命,高于巴西和哥伦比亚,而首都危地马拉城则是重灾区,因此我们不愿停留,飞机一落地就迅速离开。

但路况并不配合,眼看已经开了一个多小时,原本都该到安提瓜了,车子还堵在首都混乱的大街上。我俩背靠背坐在后排,一人盯着一边的窗户,每当有人走近我的心都狂跳,同时还要分出一点精神来看着司机,万一他才是坏人呢?

窗外是一辆大巴士改造的chickenbus,从第一世界退役后,来到第三世界继续服务,在危地马拉一般被用作长途车或者校车,已经成为国家的标志之一。

就这么高度戒备了近3个小时,车子终于呼呼开上了漆黑的山路,不知过了多久,忽然感觉脚下的路从水泥变成了磕磕绊绊的石子,我长出一口气——石子路是所有古城的标配,安提瓜到了。

此时天已全黑,古城的灯火像晕染般慢慢在眼前铺展开,我惊喜地发现灯火里有小卖部,有餐馆和酒吧,也有围坐喝酒谈天的游客。这一切都是安全的证明。可是再细看,小卖部的柜台是用铁栅栏隔起来的,游客也没有坐在敞开的露天座,而是在门户森严的屋子里。当车子停在我们预定的酒店门口时,我差点以为酒店关门了,直到年轻的服务生从门上的窥窗里看清了我,才打开两重门锁,将我们迎进去。

铁栅栏围起的小卖部,在安提瓜随处可见。

客人就是这样买东西的。

16世纪,西班牙殖民者建立了危地马拉王国,版图一度延伸至今日的哥斯达黎加。这个王国并没有墨西哥那样丰富的资源,尤其缺乏殖民者最爱的金银矿,但连接南北美洲的地理位置具有毋庸置疑的重要意义。年起,圣地亚哥·德·危地马拉成为王国首都,这就是今天的安提瓜。

青翠的山谷白天日照明媚,夜晚凉风徐来,西班牙人舍不得如此温和的天气与迷人的风景,不惜在完全不适宜建造城市的地震带上,建起新王国的都城。

当时安提瓜是美洲新大陆最发达的城市之一,遍布浮华精美的巴洛克式建筑,还成立了中美洲第一所大学。这座火山下的城市气候温和,土壤肥沃,据记载时时迸发火光,让人为之目眩。年,安提瓜因火山爆发引发了两次大地震,损毁严重,殖民者无奈迁都至危地马拉城,安提瓜从此被打入冷宫。

废墟旁的游乐设施,阳光越明媚,气氛越怪异。但我看见秋千是真兴奋……

此后危地马拉的命运愈发曲折。19世纪西班牙人被赶走后,危地马拉宣布独立,但国家经济命脉一直掌握在美国主导的大企业手中。年,执政的阿本斯总统跟中国神同步地开始实行土改,后来被美国以“反共”为名打倒,阿本斯也流亡海外,但支持他的农民游击队跟政府军打起了内战,一打就是36年,直到年才结束。在中美洲,幸福的国家似乎不存在,不幸的国家都是相似的:内战,政变,毒品,枪械,贫富差距,自然灾害……像多选题一样总会占几项。危地马拉还不算其中最糟糕的一个。

走在安提瓜街头,我们继续维持满格的警戒心。路上行人不多,家家关门闭户,三角梅安静地开满街角。说不上有哪儿不对劲,大概是我们习惯了看到开放的古城,人人沐浴在阳光下,所有的门窗都欢迎你往里看,看见你所梦想的老城生活。但在安提瓜,这一切都被藏在了一扇扇高大、结实、装有防盗窥窗的门后。老沐说,你看他们还遛狗呢,说明生活很正常。我点点头,又看了一眼路边小卖部的铁栅栏,有顾客正像探监一样买东西,大家都习以为常,隔着栅栏拉家常。我开始觉得自己有点神经过敏。

安提瓜不是那种无忧无虑的古城,它无法敞开自己去迎合游客的心情。

门门门门门门门。在安提瓜防盗门成为艺术品。

放松下来后,我的注意力被路边一家咖啡馆的招牌吸引,准确说是被招牌旁边蹲着的一只猫吸引。因为我忽然意识到这是我在安提瓜看到的第一只猫,事实上也是那些天里唯一的一只。就像石子路一样,猫也该是古城的标配才对。或许因为此地原住民是玛雅人,而玛雅人只知美洲虎,并不认识它们的远亲猫主子,直到17世纪,家猫才漂洋过海从欧洲来到美洲。

这只猫在TripAdvisor的点评上屡屡被提及,也是物以稀为贵。

短毛猫傲娇地扫了我一眼,扭头往店里走去。我们跟着它走进了一个花木扶疏的小庭院,回廊上简单摆着木桌椅,铺着鲜艳的桌布,女侍从厨房带着一身咖啡香迎出来。危地马拉咖啡有名,安提瓜山谷则是危地马拉最有名的产区,海拔米以上的火山区土壤,培育出了更为坚硬、口味均衡醇厚的咖啡豆。FernandosKaffee宣称使用的都是本地上好豆子,对此我倒没有执念,因为我一直愤世嫉俗地认定,最好的危地马拉咖啡肯定没有留在危地马拉,而是被出口去了富国。但是当咖啡端上来的时候,我很确信自己是单纯地被味道打动了。往后几天我一直回到这里喝咖啡,喜欢它家常的气氛,与绝不寻常的咖啡。

咖啡馆兼卖咖啡豆,隔壁桌有员工在拣豆子。

招牌卡布奇诺,一杯入魂。

咖啡因一上身,我就像被打回原形似的,恢复了观光客的乐观天真。有这么好的咖啡,事情能糟糕到哪儿去呢?当我卸下防备,真正去打量眼前这座旧都与废都,它的美就如撕开了封印一般熠熠显现。安提瓜老城很小,建城时借鉴了意大利文艺复兴的完美几何布局,由城中心的广场延伸出横平竖直的网格状街道,这一规划年来完整保留至今,成为入选世界遗产的重要原因。

位于安提瓜中心的市政广场,基本保留了初建时的原貌。图中左侧是大教堂,右侧是旧总督府,背后团团云雾笼罩的就是阿瓜(Agua,西班牙语意为“水”)火山,极少露出真容。

从城北的小山坡眺望安提瓜。

年的地震摧毁了大部分建筑,留下华美的废墟,有些只剩寥寥几堵墙,依然爬满繁复的雕花,曾是窗户的地方直接透出一大片魔幻的天空。为了避震,全城所有的房屋,包括钟楼,都建得低矮,这让南部高耸的阿瓜火山从每一个角落望去都清晰可见,也像在时刻提醒这座城市因火山而兴盛,也曾因火山而灭顶。

安提瓜城中被废弃的巴洛克式建筑。

慈悲圣母教堂。

安提瓜耶稣会学院中的回廊与喷泉。

城中心的市政广场,大约是全城气氛最愉快的地方,大教堂与有着浪漫镂空拱廊的市政厅和总督府,围起了古树参天的街心花园,喷泉下孩子在嬉戏,恋人在促膝谈心,兜售纪念品的小贩忙着寻找顾客,很难相信就在一条街之外,还有人被“锁”在铁栅栏后面。我们干脆找了个角落坐下,一门心思地欣赏眼前来来往往的新鲜热烈面孔。

老市政厅下的回廊。

中心广场上的喷泉。

很快我们就找出了玛雅人的后裔,他们其实很好认,皮肤黧黑,个子普遍不高,面容方正高古。玛雅女人穿手织布做的筒裙,外搭颜色花样沉着的披肩或斗篷,头上稳稳当当顶一个比两肩还宽的竹篓,还能顾盼招徕生意。虽然玛雅文字已经变成考古学家的专利,但玛雅语还是流传了下来,反正只要听到不像西班牙话,我就当他们在说老祖宗的语言。我们贪婪地盯着他们的脸,试图去捕捉每一个音节,仿佛他们的面容与声音也是世界遗产。

圣卡特琳娜拱门附近兜售工艺品的玛雅妇女。

广场上书看报的玛雅女人。

从小听过太多玛雅人的传奇故事,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,还能与外星人沟通,最后齐齐神秘失踪,完美落幕。但故事的真正走向是,玛雅人的后代一直生活在中美洲,尤其是危地马拉、洪都拉斯一带。在玛雅的叙事里,他们的首领被比喻为美洲虎或者苍鹰,人民是鹿,西班牙人则是狐狸。狐狸用了近百年时间,逐个征服了美洲虎与苍鹰的城邦,鹿群从此流离失所,在自己原住的土地失去了庇护。直到上个世纪的内战中,玛雅人还不幸遭遇政府军的种族屠杀,死亡人数至今无法确切统计。

头顶箩筐轻松穿街过巷的玛雅女人。

广场西北处的圣卡特琳娜拱门,是安提瓜乃至危地马拉的地标。拱门原本是连接圣卡特琳娜修道院与一所学校的天桥,后来加建了钟楼,无心插柳成就了独一无二的建筑形式。出发前我们只看照片已经心向往之。虽然蒂卡尔的五大金字塔才是危地马拉真正的奇观,但在照片上不过是丛林中浮出的几个石头尖顶,如果不是身临其境,很难感受到那种壮观与震撼。圣卡特琳娜拱门的美是零门槛的,所见即所得,而且无论在谁的镜头下,美感都不会损耗半分。如果以美人作比,那就是大众情人吧。黄昏时分,橘色的夕阳洒在明黄的墙面上,人群在门下熙来攘往,只需一点想象力,就能看见昔日都城的荣光。

夕阳下的拱门,这张能看清楚钟楼的细节。

清晨雨后的拱门是另一种清冷味道。

当我们快要完全忘掉危险这回事时,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古城的边缘,再往外就是繁忙的大路了。马路另一头是个市场,窄窄的出口人头攒动,一个游客也没有,全是本地人。老沐的本能又发作了,拔腿就要往里钻,我扛着三脚架正要跟上,两个学生模样的小女孩着急地从市场里跑出来,叽叽咕咕说了一长串西班牙话。看我们浑然不解,其中一个人指着市场,不住地说no,另一个指指老沐胸前的相机,猛地做了一个抢的姿势。我吓了一跳,赶紧握牢手里的三脚架,好歹能当棍子使,再看周围的路人甲乙丙丁,好像全变成了虎视眈眈的剪径强人。

远远地拍了一张市场的入口。

直到我们乖乖退回安全地带,小姑娘才放心地转身消失在市场的人群中。我们再也不敢跨过那条游客不宜的马路,老老实实待在古城里,为了躲避恶意,也为了遵从善意。气氛一度变得有点凝重,直到我们无意中发现了大彩蛋,那就是顶配版的麦当劳!虽然安提瓜有不少老房子“爆改”的酒店、食肆,但麦当劳的手笔也许是最大的,一整栋带回廊、园林、喷泉的豪华老宅都改姓了M。从华丽的前厅点完餐,穿过清风徐来的藤蔓架,我们坐在花园里,对着云雾缭绕的火山啃起了麦乐鸡,味道虽然不咋地,附赠的安全轻松却是货真价实。

那一刻真心觉得,没心没肺当个不知人间疾苦的游客挺好。

有活火山和世遗废墟做背景的麦当劳,全世界也很难找出第二个了吧。

实用信息

重要的事情说一遍,危地马拉不在南美洲。地理上一般将它划到中美洲,但中美洲其实属于北美洲。

签证

由于危地马拉并未和中国建交。所以不能在中国境内申领签证。在美国申请单次入境的旅游签证比较方便,上网预约(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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